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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通天帝国后续]
[狄尉魔鬼预警:故人难留]
狄仁杰一路快马加鞭驰至大理寺前门。他今日刚刚向天后请辞,加上浮屠倒塌这一众事宜,她未必有功夫撤他的钦差名头。果不其然,一亮寺徽,值夜的寺丞见他星夜奔驰而来,忙开前门,迎他入寺。
“狄大人,您深夜前来,所为何事?”
“你们裴少卿的屋子清整了吗?”
“裴大人……走得突然,尚无人进过他房里。”
“好。引我去。”
大理寺仍是熟悉的样子,高墙肃立,方正敦重。走过无数次的庭院廊道,踏一步,一步回忆涌上心头。
“大人,到了。少卿不爱落锁,一推便开。”
狄仁杰一顿。
“有事儿就别戳那儿磨蹭,本座从不落锁,推门便进。”
东来,你真是处处似他。
“我自己进去就好,你在外面候着。”
“是,大人。”
屏退寺丞,狄仁杰只身步入裴东来的房间,小心关门。九宫飞星的格局一入眼帘,他心里就凉了三分。从前他这么摆,后来尉迟学去了也这么摆,而今东来竟然与尉迟布置得如出一辙。
狄仁杰径直走向乾部,一番摆弄,从箱柜暗格里抽出一本薄册,一沓书信。他草草翻了翻册子便放下,不过是些办案小记。东来的字倒是比尉迟规整内敛得多。他拾起一信,定睛外封,浑身一颤。
笔迹如此,不是尉迟又是何人!
本以为你远走天涯,你我此生不见,便可两不相欠,各安余生。谁料阴差阳错,我埋的祸根终究牵连到你。我眼看着东来磷火焚身,我恨自己,恨自己只会纵火而灭不得火。灭不得金龟火,灭不得仇怨火,更灭不得权欲火。我单能因循火势,或引或困,待它烧燎自尽。靠我越近,越易被火舌烧灼席卷。
狄仁杰翻翻信封,将信沓反扣桌上,按着从往至今的顺一一拆看。信纸上话语不多,也不署姓名日期。快马过重山,却只为寥寥数言,平素小事。
东来:天后不喜雀舌茶
东来:此信至时,小斧当成,速取
东来:入寺可贺,言行须慎
东来:再欠桂花糕,年关休返
东来:莫问狄事
东来:此等奇巧之物,鬼市可寻
东来:薛勇之辈,不必在意
东来:贼竖子,银两附至
东来:速归
九封书信,看得狄仁杰欲笑欲哭,百感交杂。边关的黄沙烈风,只将这真金磨得越发纯粹。他还是私下里喜怒形于色的将军,还是入官场游刃慎微的智臣。烈火细花汇成一身,天下无双。
尉迟卿,生死之事,我可负你,你莫负我啊。
待业火焚尽,新柳生烟,我当纵快马,怀佳酿,长歌一曲,携春风入玉门,伴君赏繁花清月。
不惧往昔不复,唯恐故人难留。
狄仁杰把书信小册塞回暗格,动作一迟,犹疑片刻,尽数揣入怀中。遮盖好暗格,正欲离去,桌角一条黑纱闯进视野,硬生生拽住了狄仁杰的脚步。
“来人。”
“哎,来了。大人,何事?”
“裴少卿可曾历红白之事?”
“这……在下也不清楚。不过裴大人前月告了近半月假,说是要回趟家,也没说缘由。本月上旬裴大人才回到寺里,面上不见异样,我们也没多问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狄仁杰一抬手,那寺丞简单行礼便转身闭门出去了。
狄仁杰心悬得发晕。裴东来屋内收纳整洁,若是证物,必收在一处箱柜里或是摊放在桌中央,绝不会孤零零撇在这半遮半掩之处,像是匆忙藏起。因而,此黑纱无疑是东来之物。若父母亲戚去世,朝廷无由夺情,东来也无由隐瞒。如此推来……
如此推来……
狄仁杰眼前一黑,用力撑压桌角才没一头栽倒。
不会的。推论,推论,无凭空想,当不得真。他用力摇摇头,狠掐了自己一把,从怀中掏出书信薄册,手磕碰桌沿,书信撒了一地,慌忙去捡。抖落一张信纸,飘然落地。
东来:速归
速归,速归,速为何归!
好端端的纸,被狄仁杰一把攥成皱团,不成样子。他眼眶涨得发疼,拼命张嘴却仍喘不上气,喉咙里气声嘶哑。红发黑氅铺了他满心满眼,却不见回首,不见旧颜。
尉迟,尉迟。你我今生,如此薄缘……
他倒伏在地,攥拳、蜷缩,仿佛在狼狈地嚎啕,又像被人掐断了声带,挤不出声音。多日的悲苦、挣扎、痛恨,在此刻冲垮了他的高墙大坝,汹涌齐来。他狄仁杰强求了这点正义,难道别的就什么也求不得,留不得了吗!
哪怕天各一方,生离不见,也留不得了吗!
留不得了吗!
他颤抖着闭紧双眼。明暗虚实之间,他见大漠黄沙,闻羌管悠悠,那翩翩单骑的故人啊,慢马徐行。半面回首,半面入梦。